“出人头地”的梦想被残酷现实打破，34岁的韩瑞杰在重压下迈出了脱离他生活轨道的一步：抢银行。他携带假雷管，蒙面挟持一名孕妇抢劫了工行一分理处，到手的7万元还没捂热就被抓获。昨天，韩瑞杰因涉嫌抢劫罪在海淀法院受审。他评价自己的行为是“荒谬、影响很坏”。

　　人质大喊“我是孕妇”

　　昨天上午10点，剃着光头、神态萎靡的韩瑞杰被带上法庭。他先扫了一眼旁听席，并没有看到妻子和孩子的身影。

　　他的妻子在劫案发生后10天生下了女儿，父亲和女儿至今没能相见。由于是此案证人，韩瑞杰的妻子只能等在法庭门外，坐在旁听席上的只有韩瑞杰的弟弟。韩瑞杰远在河北老家的父母均未到京。

　　公诉人指控，去年12月26日下午2点多，韩瑞杰在中国工商银行翠微路支行增光路分理处内，蒙面挟持女人质，以引爆雷管为要挟，从银行劫得7万元。

　　银行现场的监控录像显示，蒙面的韩瑞杰露出捆在腰间的“雷管”，举着“引爆器”，劫持了正在排队的龙女士。龙女士对韩瑞杰大喊“我是孕妇”。银行职员被迫将几捆百元钞票从窗口递给韩瑞杰。韩瑞杰放开龙女士，把钱装在背包里向楼下逃去。此时银行工作人员早已报警，并锁上了一层入口处的铁栅栏门。韩瑞杰返回大厅再次劫持龙女士，让她大喊“快开门”，但被银行职员拒绝。5分钟后，韩瑞杰踹坏门逃走，被周围群众和保安追上并制服。

　　“我认罪。”韩瑞杰低着头，认可了检方的指控。

　　模仿大学生劫银行案

　　“父母年老多病、孩子就要出生、我又做生意赔了钱。”当法官问韩瑞杰为什么抢银行时，他说出了一连串的原因。

　　韩瑞杰说，他大专毕业后当过中学老师。2003年，来到北京成为考研族，但连考3年都没考上。因为近几年都是向家里伸手要钱，急于“翻身”的他向亲友借了10万元，投资创办一个教育网站，但一年后就赔光了。

　　据韩瑞杰的弟弟说，父母还打算寄钱接济哥哥，但还没来得及寄，“就出了大事”。

　　韩瑞杰说，他抢劫银行的灵感，来自偶然看到的电视节目。“我有天中午在家做饭，无意间看到电视在播北科大学生抢银行的案子”，他看到北科大学生成功从银行抢走10万元并顺利逃脱，却没看节目结尾劫犯被抓。看过节目后，他突然来了灵感，觉得这事自己也能做。

　　承办此案的检察官告诉记者，从与韩瑞杰的对话中可以感觉到，这个人很自信。他曾表示，北科大学生把学生证和抢来的钱放在一起，这是抢劫失败的关键，“他觉得很多地方自己会做得更好，会成功。”

　　案发前两天，韩瑞杰到小商品市场去买抢劫的“装备”，这些“装备”包括墩布把、牛皮纸、电线、一个电池盒以及只露出眼睛和嘴的头套。墩布把包上牛皮纸，再将电线插入，充当雷管，电池盒则充当引爆器。在选择抢劫地点时，韩瑞杰考察了几家银行，最后锁定了工行增光路分理处，“因为这里位置比较偏僻，去的人少，而且一出来就是路边，逃跑时好打车。”

　　抢劫源自暴富心理

　　“他就是一夜暴富的心理。”承办此案的检察官说，韩瑞杰虽然带的是假雷管，但采取暴力手段抢劫银行财物，具有严重的社会危害性，而且数额巨大，应当以抢劫罪追究其刑事责任，并当庭寄语韩瑞杰希望他吸取教训重新做人。

　　今年2月底，韩瑞杰的家人提出精神病司法鉴定申请，结论为未见精神病性症状，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。

　　检察官说，抢劫罪的法定刑是3年以上、10年以下。韩瑞杰的犯罪行为符合抢劫的两项加重情节，即抢劫银行和数额巨大，其法定刑应是在10年以上。

　　■对话·韩瑞杰

　　脑子一乱干出傻事

　　记者：你弟弟说你在自己开公司时，借钱给员工付工资？

　　韩瑞杰：是，我认为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诚信。

　　记者：那你为什么会抢劫？韩瑞杰：真是一时糊涂。那时候脑子什么都没想。

　　记者：有没有想过临产的妻子？

　　韩瑞杰：这些我都没想，当时我脑子很乱，不乱不会干这些傻事。

　　记者：为什么只带了假雷管，没带其他凶器？

　　韩瑞杰：我不想伤害任何人。

　　记者：但是受害人说自己是孕妇，你为什么还挟持她？

　　韩瑞杰：我戴着帽子，没听见，而且当时特别紧张，没干过这事。对挟持的人质，将来我出来之后，希望和她见一面，道个歉。

　　记者：现在觉得后悔吗？

　　韩瑞杰：特别后悔，但是我不是坏人。我当老师的时候，别的老师给学生补课都收费，我从来不收费。

　　记者：是否反思过自己？韩瑞杰：首先我恨自己，其次我恨我不该看那个电视。

　　记者：觉得赚钱那么难吗？韩瑞杰：想不出别的办法了，当时我脑子转不过弯来。

　　记者：听到过孩子的消息吗？

　　韩瑞杰：警官告诉过我。

　　记者：这样做对得起你的女儿吗？

　　韩瑞杰：我给了我女儿与生俱来无法抹掉的过去，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，我就想将来出去，如果我有小成就，就好好培养培养女儿，如果有大成就一定回报社会。

　　记者：你的父母现在怎样？

　　韩瑞杰：我现在就想早点下去服刑，之前见见我父母，对他们是一种安慰。

　　记者：想对你父母说点什么吗？

　　韩瑞杰：请转告我父母，我会好好做人。从客观上讲，我认命；从主观上讲，我认罪。

　　■追访

　　律师递交5封求情信

　　韩瑞杰的律师当庭交给法官5封求情信，这5封信分别来自韩瑞杰老家所在的河北南宫市紫冢镇前高庄村委会、200多名村民以及韩瑞杰的妻子、亲戚和同学。

　　韩瑞杰的一位中学同学在信中称，韩瑞杰在学校里人缘不错，有同学夜里点蜡烛把被子烧了，他张罗着捐款买了一床被子；在韩瑞杰辞去老师工作去北京考研时，这个同学曾经劝韩瑞杰别放弃稳定的工作，但当时韩瑞杰说“人活着，就应该有更高的追求”。

　　韩瑞杰的辩护人递交了这些求情信后说，韩瑞杰迫于生活压力而犯罪，用虚假的爆炸物，主观恶性较小，请法庭对被告人从轻处罚。

　　劫匪人质独处银行做法欠妥

　　公诉人同时评价说，他不认同银行在此事发生时的处理方式。韩瑞杰挟持人质后，银行职员虽然报警并疏散人群，但把韩瑞杰和人质单独留在了银行内，并把铁栅栏门锁上。

　　在韩瑞杰第二次挟持龙女士要求银行工作人员打开门时，银行职员声称没有钥匙，银行保安也称“没有钥匙，打不开”。公诉人认为，在劫犯挟持人质、急于逃脱的情况下，这种做法对人质的安全并无好处。

　　女人质已做母亲

　　昨天，记者致电龙女士了解到，龙女士在经历此次事件后，虽然受到惊吓但并未影响到腹中的孩子。目前，龙女士的孩子已经出生。龙女士表示，还没有向劫匪和银行索赔的打算。

在母亲的印象中，韩瑞杰是个上进好强的孩子；在妻子的眼中，丈夫是个勇于承担责任的人；村里人都知道，韩瑞杰读了大学，在北京工作，但韩家依然住着28年前盖的平房；在韩瑞杰看来，自己只是生不逢时，否则应该一切都比别人强……

　　韩瑞杰说：“我有一次坐车听见别人聊天说‘男的就是抢银行，也不能花媳妇的钱’，这话让我很受刺激。”就在母亲即将来京、妻子还有7天就进入产房前，在历经生活的重重挫折后，韩瑞杰走进了中国工商银行翠微路支行增光路分理处，劫持孕妇抢银行。

　　昨天，在韩瑞杰出庭受审的同时，记者走访了他的母亲、妻子和弟弟，家人的回忆使我们清晰地看到了韩瑞杰一路走来的生活轨迹。

　　>>跳出农村

　　不甘教学辞职考研

　　在母亲看来，韩瑞杰的性格就是上进好强；在弟弟看来，韩瑞杰的性格就是太爱虚荣，死要面子。

　　韩瑞杰抢劫银行的事在村里传开，所有人都不相信。而韩母则认为，其实在长子的性格中，一直有这样上进要强的执拗性。

　　韩瑞杰考上邢台师专，是父母在前高庄村最骄傲的一天。在这个位于河北南宫市紫冢乡的小村庄，出个大学生，是件天大的事。当时，他年仅20岁。

　　他不满意这样的成绩，想复读。但考虑到底下还有弟弟妹妹，他抱着遗憾，读完两年师专，到邢台市一个中学教历史，每个月700元。第二年，他升成班主任，工资涨到1200元。父母对于儿子的境况非常满意，因为韩父在村里挖土，一天才挣20元。

　　这样的挣钱方式毕竟缓慢，加之对学历不甘，当了三年教师后，韩瑞杰从中学辞职，到北京考研，连考三年均未成功。

　　虽然在母亲看来，长子非常有上进心，想在城市落脚，挣足够的钱让家人幸福，但在弟弟韩瑞强看来，哥哥的这一性格可以称之为虚荣心强，死要面子。

　　>>来京谋生

　　创业失败生活艰辛

　　在韩瑞杰偷偷写的日记里，记录着他一次又一次试图改变命运的尝试，但最终的结果都是失败。

　　考研未遂，韩瑞杰在北京郊区，找了一家职业学校教书。当时是2006年，他认识了在邢台某医院实习的护士闫丽华，两人相恋了。

　　一年后，韩瑞杰奉学校之命，到河北招收学生。他发现，学校在招生时的承诺，比如课程安排，比如减免学费，实际上都难以兑现。他再次决定辞职，跟女友商量。“你就做好自己的事，别管那么多，咱自己不害人就行。”但韩瑞杰没听话，他说不能昧着良心挣钱，便毅然离开学校。

　　彼时闫丽华已毕业，在昌平一家药房做事。他们租住在沙河附近的一间平房里，韩瑞杰决定做编剧赚钱。靠着闫丽华近千元的工资，两人勉强维持生计。

　　2008年春节过后，韩瑞杰的剧本完成了，但最终没有卖出去。

　　此后打工仅俩月，韩瑞杰偷偷去了石家庄，骗女友说是出差。闫丽华去石家庄看他，才发现他租下房子，雇了员工准备开网站。

　　针对江苏省的教材，韩瑞杰开发了一个教辅网站。

　　为了推销网站，韩瑞杰拿着教辅材料，揣上几百块钱去了江苏，按照地图，一家一家地找学校。撑到最后所剩无几，买完回程的火车票，他从兜里抠出硬币，数数一共是一块七毛钱。

　　那是2008年的冬天，韩瑞杰走下火车，已经两天没吃东西。在火车站里，好多农民工都靠着暖气睡觉，看看自己西装革履的打扮，韩瑞杰没有加入其中，而是走出了车站。

　　这些话，韩瑞杰死也不肯告诉家人。细心的闫丽华，从他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本子上，看到了上述日记。男友当晚是如何渡过难关的，日记里没有写，但闫丽华感觉到了当时丈夫的难处。

　　>>不愿回乡

　　压力骤增走上歧途

　　尚未出世的女儿，给一贫如洗的韩瑞杰添加了心理防线的最后一重压力。

　　前高庄村委会主任对记者说，韩家家境贫寒，韩瑞杰的父母身体都不好，经常吃药。韩母患的是高血压，已经不能劳作。村里人都知道，韩瑞杰读了大学，在北京工作，理应孝敬父母，改善家里的生活。但韩家依然住着28年前盖的平房，生活依然清苦。

　　妻子闫丽华认为，更直接的压力是来源于自己。两人相识之际，她比韩瑞杰小7岁，正值青春。相恋3年，韩瑞杰没给闫丽华买过一件200元以上的衣服。他们在沙河居住的平房，月租金只有30元，屋里除了床和衣柜，没有任何家具。去年10月，两人领证成为夫妻，没有办婚礼，也没请亲友吃过饭。韩母对儿子说，你就跟朋友说在家里办了，我们在家里说你在北京办了。

　　去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。韩瑞杰夫妇在房山租的平房没有暖气，简直滴水成冰。已有8个月身孕的闫丽华，经常觉得手脚冰凉，她想换个有暖气的楼房。韩瑞杰犹疑过，但最终答应了妻子，在周口店采石场宿舍租了个两居室，月租金是以前的十倍，300元。“我知道他心疼钱，但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女儿，没有办法。”

　　闫丽华回忆，她利用丈夫要面子的缺点，以双方老人说服过丈夫。她说，如果两家老人来伺候月子，住在平房里是不像话的，回家后会被乡亲取笑说混得不好。

　　就这样，尚未出世的女儿，给一贫如洗的韩瑞杰添加了心理防线的最后一重压力。

　　去年12月中旬，韩母数次给儿子电话，希望他们回家生孩子。“一是家里生孩子便宜，剖腹产也就3000块；二是咱能通过新农合医疗报销一部分。”

　　一向孝顺的韩瑞杰回绝了母亲，因为闫丽华不想回老家。闫丽华认为，自己只想要这一个孩子，自然想在医疗条件更好的北京生；回老家的话，路途遥远，也怕孩子受惊。

　　因儿子媳妇坚持，韩母决定来京伺候月子，时间初定于12月26日，韩瑞杰找有车的朋友接母亲。但当天是个周六，朋友的生意会比较好，韩母便把时间推迟到两天后。决定在家待产的闫丽华，也洗换了床单迎接婆婆。

　　她们都不知道，韩瑞杰的脑子里已经有个可怕的念头。“我要是26号那天到北京，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。”韩母为此一直悔恨不已。

　　>>妻子回忆

　　案发之前表现异常

　　现在回忆起来，闫丽华才觉得，其实搬到楼房，丈夫的表现已经不太正常。跟他说话，就跟没听见一样，该干什么干什么，连头都不回。邻居们传言，那几天韩瑞杰没事就往山坡上跑，一个人溜达。

　　妻子肚子越来越大，韩瑞杰对她的疼爱一如既往。每天早晨，韩瑞杰比她早起半小时做饭，吃完送她去卫生院上班，所有的衣服都是他来洗。连住在同一楼的居委会赵大姐，都觉得“小伙子对媳妇真不错。”

　　让闫丽华感动的一个细节是，某一天深夜，她的脚露在外面着了凉，起床后一直抽筋。韩瑞杰帮她揉腿肚子的时候，温柔地说，两人睡一起会抢被子，以后妻子睡卧室大床，他住外面的小床。

　　在房山打工时，韩瑞杰没往家里拿一分钱，还是靠着妻子的工资过活。闫丽华询问时，他着急地说老婆别着急，自己把工资给了网站的员工。“他说他知道很多公司，都是垮掉了不发工资，但是员工跟他创业那么久，他不能不给人家一分钱。”

　　闫丽华说，丈夫明明没有能力给以前的员工发钱，但他宁可委屈自己，也要承担这份责任，这样的境况让本来就贫苦的生活雪上加霜。

　　■专家说法

　　韩瑞杰现象

　　社会需要反思

　　社科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唐钧认为，韩瑞杰的所作所为，固然是其个人性格经历使然，但主要还是跟他所处的社会环境相关。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，竞争非常激烈，对个人的压力很大，尤其是一些生活不稳定的农村进城青年，他们很容易迷失自我，犯下一些错事。

　　说到解决方案，唐钧认为我们的社会需要反思，对于个人而言，则是想办法转移注意力和宣泄情绪，待状态稳定后才能投入正常生活。